辛录玲--母亲的蒲公英

文  辛录玲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是大文豪苏轼在《水调歌头》中写的。

渐渐的，清荷对这句话的感触越来越深。

“此事古难全”！真的，很多很多的时候，当热切的心愿被寒箭突袭，无论大人小孩，都常常伤悲，甚至绝望，四顾茫然，接受着不愿接受的现实，冷冻在生活中。

儿时的记忆中，母爱似乎有些寒冷。虽是盛夏，清荷却依然觉得冷，冷得流泪。

为了贪嘴的五毛钱，她像一只小饿狼，恶狠狠地尾随在要去元岭上班的母亲的身后。她恶狠狠瞅着前面距离自己100多米远的母亲，觉得走了太长太长的路。

然而母亲始终连头都没回一下，也终究没将五毛钱给她。

清荷败下阵来，悻溜溜地在暮色浅浓的黑暗里，前后左右惶恐地警惕着，像被狼撵着，怆踉跌跑着返回了家，泪水糊乱地溅在心里。

抗拒母爱，大约从那时开始了吧。

记录生活

秋风秋雨秋不停，挺熬人的。母亲叫住在村子里疯玩的清荷，告诉她去秦柳中学报名上初中。

小学一路到六年级，清荷因为学习好，可算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全班26人，没有一个不唯她"马首是瞻″。

她刹住脚，细雨濛湿的刘海抖贴在脸上，树叶儿在风中，悉悉疏疏着。她也不叫一声“妈妈”，只是远远看了看母亲，冷漠骄傲地点了一下头，就又跑进等着她的玩伴群里。

父亲，牛一样的拉着一架子车粮食，箭一般冲下元岭坡，又拽着空大的架子车，呼哧呼哧地走上长长弯曲的元岭坡回家。

父亲要在元岭粮店交了粮，清荷才能在学校的食堂吃上饭。具体的细节，清荷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看着体弱多病多灾的父亲，清荷更对母亲疏远了很多。

后来才知道，那是学校当时的规定，每个学生都必须这样做。但清荷的心里还是结着怨气。

小时候，清荷家里有九口人。爷爷很慈祥，总是笑咪咪的，将叔叔们孝敬他的"香东西″，分成六份，按着年龄的大小顺序，分发给清荷姐妹兄弟六人，一人一份。 

哥哥是爷爷的长孙，爷爷心里偏他，就将自己的那一份，再给哥哥分一点。到最后，爷爷是吃的最少的人，很多时候，爷爷就只剩“香渣渣”了。

他总是边分边喊：“益娃！益娃！你们几个都来，吃‘香东西’了！我娃吃了长哩！爷爷吃了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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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很孝顺。农闲时，他常常对清荷她们讲，他小时候和爷爷之间的故事。动听的故事，让她们知道了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与礼仪。

哥哥很孝顺，姐姐很孝顺，妹妹很孝顺，弟弟很孝顺，清荷自然也很孝顺。

对母亲，清荷自然很孝顺，但儿时的伤痕，仿佛历久弥新，清荷怎么也摆脱不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问自己，六年秦柳中学的学习，是谁给的报名费和生活费？

两年的高校学习，又是谁给的学费和生活费？

秦柳中学时，六年的每个礼拜天，是谁从早晨六点到下午三点前一直忙碌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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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午后三点，沉甸甸的背包，周六午后三点，空荡荡的背包。一周又一周的往复，一年又一年的循环，六年啊！母爱能去了哪里？

清荷的抗拒，清荷的冰冷终于被母爱的温情消释，她的孝顺里渐渐闪亮起爱的光辉。

她工作了，她结婚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无尽的烦苦总是在极少的快乐里潜滋暗长。

孩子长大了，她的身体却响起了警报。

就像母亲，儿女们长大成人，她却失去了强健，变得孱弱。

清荷也愈发清楚地感到母亲的不易，母亲对子女教育的独有坚持。她很内疚。

当她和孩子意见不统一，孩子把她的关心和提醒当作压力和不支持的时候。   

当她感到孩子学习做事总爱找借口，缺乏积极努力的时候。这种愧疚就会更明亮起来。

自从那次，清荷和姐姐闲聊说，蒲公英对她的病有好处。

之后，只要是见着蒲公英，无论母亲在做什么，也不管哪怕只是一株，母亲都会停下手中的活，佝偻着，把它或它们连根拔起，佝偻着，用清水洗干净，佝偻着晒干，佝偻着用纸卷起来，或用塑料袋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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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个周末，清荷去看她的时候，一见面，母亲总是首先把蒲公英拿给清荷，叮嘱她：“现在就放你包里，免得走时忘了。”

母亲一定要看着她装好，才会放下心，才会说别的事。

母爱，并不特别吧，它只会在你需要它的时候，看得见她，感受得到她。

她是小草，她是春花，夏叶，秋果，冬雪，她是一个人生命的起点。

清荷越来越强烈地感到内疚，为儿时对母爱的偏执。

她也越来越强烈的感到，她应该感谢母亲。

倘若那次，母亲回过头，转过身，等着她扑到怀里，猫儿狗儿地宠着她，给了她五毛钱，让她沉浸在母爱里。

之后呢？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呢？她会是现在的她吗？会是自强！自我！奋斗！乐观的天地间一个小小的她吗？

她应该感谢母亲，感谢母亲给了她特殊的母爱，让她懂得活着的理由，拥有活着的智慧一一此事真的古难全。

清荷决心做像母亲一样的母亲，让母爱带着冷箭和鲜花。

母亲的蒲公英，是母爱理性的种子，飞扬在孩子的天空，像苏轼《水调歌头》中难圆的月，难聚的人。这样的难全之事，变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可圆可聚可全之事。

谨以此文献给重阳节中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