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婚姻是一条凶险的河流（小说）

一

陈涛和吴小莉在商场选购结婚用品的时候碰到了孙剑。当时商场的人很多，又快临近节日了，商场里彩旗飘飘的，商业的气氛很是红火。孙剑隔着一堆商品挥着手喊：陈涛陈涛。陈涛没有听见，吴小莉听见了。吴小莉碰了碰陈涛的胳膊，说有人喊你。陈涛抬头去望时，孙剑已带着一个细腰的女子来到了他们面前。孙剑跟陈涛握手，握完手好象嫌不过瘾，又把陈涛扯过去很洋派地拥抱了一下。陈涛把吴小莉介绍给孙剑，孙剑跟吴小莉握了手，掏出名片双手递过去，很热络地说：我跟涛子是好多年的朋友了，请多关照。吴小莉把名片拿在手里，认真地读出声来：仓南县鹏程化工有限公司销售经理，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孙剑双手抱拳，说见笑见笑，比不上陈涛，县委办公室年轻的科长，前途真是不可限量。他们在抢着说话的时候，站在孙剑旁边的细腰女子望了陈涛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像是栖身山野的一朵寂寞的小花在某个清晨的一次羞涩的绽放，清新又有点顾影自怜的味道。陈涛想孙剑该介绍这个女人了，结果孙剑忙着和吴小莉说话，始终没有介绍她。孙剑说他们也是来买结婚用品的，准备四月十六日结婚。说到结婚，吴小莉抬眼去望了一下那个女人。她冲吴小莉点点头，友好地笑了一下。吴小莉也点点头，算是认识过了。吴小莉从随身的坤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孙剑，说你们刘总我很熟的，我做过他的专题。孙剑看着她的名片，故意大惊小怪地说：哟，报社的，才女才女呀！现如今，才貌双全的女子就跟藏羚羊一样，稀罕得快绝迹了。说完擂了陈涛一拳，陈涛毫无准备地挨了一拳，往后跟跄了几步，觉得非常被动，有点恼火。吴小莉说：哎哟，孙总，有拿藏羚羊比喻女人的吗？细腰的女人歉意地望了陈涛一眼。

孙剑说他们订了一张床，现在准备挑选床上用品，请吴小莉帮忙参谋参谋。吴小莉毫不客气地说：买东西你们男人不行，购物，女人有天赋。看了他们订过的床，又看了他们准备购买的床上用品的花色，吴小莉讲了色彩搭配的知识，又说小家庭一定要有书卷气息，断然否定了孙剑他们预先选定的床罩。孙剑对吴小莉说的话连连点头称是，佩服得不得了的样子。陈涛几次偷眼去看那女子，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薄薄的微笑。陈涛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吴小莉的腰，示意她赶紧闭嘴，但吴小莉没有理会。

从商场里出来，孙剑忽然说老同学我们有几年没有在一块儿聚一聚了，中午我请客，喝一杯怎么样？陈涛推说下午还有事，免了吧。吴小莉抬头问：你下午有什么事？陈涛支吾了一下，孙剑说：再有事，饭总得吃吧。说着掏出手机，就打电话说：我们把李卫也喊来，这小子不知现在忙什么。电话通了，孙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喊：李卫，我，孙剑，我和陈涛、涛子在一起，你快过来吃午饭，哪里？凤鸣楼吧！收了电话，孙剑说：一听说吃饭跑得比谁都快！

果然，一会儿功夫，李卫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吱呀吱呀地赶到了。孙剑带头，昂首挺胸地往酒店二楼上去。小姐看见孙剑，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孙哥，你好久不来，想死人了！孙剑吼道：你瞎说些什么！陈涛瞟了孙剑的女朋友一眼，她的脸上波澜不惊地象是什么也没听到，孙涛暗暗佩服她的好定力。孙剑坐在桌子的上首，双肘撑在桌子上，威风八面地说：是不是把谢小玉和邓红霞也叫来？反正是周未，同学们在一块儿闹一闹。说着话眼睛望着陈涛。陈涛没吭声。李卫说：你发财啦，弄得跟暴发户似的。孙剑说：吃顿饭算什么？吃完了撕张票回去报销。李卫说：那你就喊吧，要不，我回家去把我婆婆也背来。大家都笑了起来。吴小莉笑得把刚喝到口里的茶都喷了出来。孙剑说行了行了下次吧。涛子，是不是谢小玉来了你不自在啊？陈涛一笑，说：我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叫吧。说完拿眼睛瞟了吴小莉一眼。吴小莉说：谢小玉是谁？孙剑说：谢小玉嘛，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李卫拿起菜单说：点菜点菜，今天咱也腐败一回！

原定四月十六日结婚的孙剑听说陈涛五.一结婚，就说我们也五.一吧，两家合在一起热闹一些，到时候请电视台来录个像。吴小莉扳着巴掌说：好好，我就喜欢热闹。说定了这个事，孙剑问孙涛有什么意见，陈涛说无所谓，孙剑抬头去问他未婚妻时，才发现她不在身边了。过了一会儿，她从外面走进来，孙剑说：梅子你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陈涛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梅子。一顿饭吃完，他又知道梅子在县医院做主刀医生。安静得有些近乎冷淡的梅子留给了陈涛很好的印象。李卫带着画家的眼光评价说：梅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古典的美，可惜了。陈涛问他可惜了什么，李卫一笑不答。

二

陈涛觉得结婚实在是件很辛苦的事，忙了这又要忙那，买了这样又忘了那样。他跟吴小莉商量说干脆咱俩拿了结婚证就行了，两张床合到一起，两个人的炊具合到一起就可以生活了，以后差什么买什么吧。吴小莉不同意。吴小莉说：人生只有一次，凭什么草草了事？未必你还想再结一次婚？陈涛说你瞎说什么？吴小莉说你呀这话不好说，你以后当了局长当了县长，春风得意之时正是我人老珠黄之时，你要是动了恶心思我能拦得住？不过真有这一天我也算是风光过一回了。陈涛说：你是知道我的，对官场我没有兴趣。吴小莉说：我就看不来你这个没有出息的样子，出将入相，哪个男人不想权倾一方呼风唤雨，偏你就……！陈涛说：偏我就没兴趣。我这一生，只想在我的文章中呼风唤雨。吴小莉把手里正在包着的糖果往盘子里一丢，说你这是成心气我！

过一会儿，吴小莉问：谢小玉是谁？陈涛说：高中同学。吴小莉说：高中同学怎么会让你不自在？陈涛说：我怎么不自在了？吴小莉说：孙剑说你不自在。陈涛说：他那双张嘴你也信？吴小莉说：他那张嘴怎么啦？他那张嘴能说会道的，我看蛮好。陈涛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吴小莉说：不许转移话题，你说谢小玉是谁？

陈涛觉得周身困乏得很，懒得理她，起身往书房里去，从书架抽出《霍乱时期的爱情》来看。他随意翻到一页，读到下面的文字，感到心惊肉跳：

既然有那么多的争吵和令人讨厌的事情，还能在这么多年中感到幸福，这真是

不可思议，妈的，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吴小莉从客厅走进来，站在陈涛面前，说：上午我在商场挑选的那些东西你觉得怎么样，就是给孙剑挑的那些？

陈涛的眼睛盯着书本，头也不抬地说：好，你挑的还会有错？

吴小莉说：其实那是给我们自己挑的。

陈涛抬起头望着她说：你说什么？

吴小莉说：明天上了班我就去把它们买回来，去晚了孙剑他们买走了。

陈涛说：小莉，做人还是实在点好。

陈涛的眼睛又回到收本上。他看到了这样的句子：

他没什么好惊奇的，因为他明白，在秘密冒险中女人同男人都是一样的：同样

狡诈的诡计，同样忽然冲动，同样的没有内疚的背叛。

陈涛真是佩服作家马尔克斯的天才般的叙述语言才能。吴小莉不理会他的表情，一边拿了件衣服在镜子里试，一边问：你说孙剑请客吃饭真的能报销得了吗？

陈涛说：他可能有他的办法吧。

吴小莉说：这个孙剑可真能干啊，你怎么以前没对我提起过他？

陈涛有些烦，他把书合上，说：孙剑孙剑一晚上就听你在说孙剑，你烦不烦？

吴小莉说：哟，你吃醋啦？

陈涛哼了一声：我吃他的醋？笑话！想了一想，故意说：我看他那个媳妇梅子跟了他，才真是明珠投暗了。

他的话没说完，吴小莉抓起正在试着的一件衣服连同衣架向他砸了过来。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心思，怎么样，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吧？

三

吵闹归吵闹，五.一还是准时到来了，五.一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孙剑的电话就打来了。孙剑说：涛子你还在睡吗？今天你结婚呢你忘了？小莉是不是在你身边？以后有的是时间睡，你快起来吧！陈涛呼地把电话压了，说：这家伙怎么这么兴奋？吴小莉朦胧中翻个身，把光溜溜的胳膊压在他的脖子上，问：几点了？谁呀？陈涛抬腕看了看，说：五点，孙剑。吴小莉一听说五点了，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裸裸地在屋里跑来跑去地找衣服。电话又响了，吴小莉抓起电话，喂了一声，孙剑说：你还没穿衣服吧。她笑起来说：你怎么知道？陈涛彻底地醒了。陈涛看见吴小莉赤身裸体地在接电话，感觉有些恶心，好象她赤身裸体地站在通电话的那个家伙对面一样。她抓起一件衣服扔过去，夺过电话，听见话筒里孙剑还在说：昨晚你们是不是太辛苦了？涛子还行吗？他吼了一句：孙剑你干什么？孙剑说催你起床呢，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陈涛说：不就是结个婚吗，你至于兴奋成这样？

孙剑在电话里问陈涛有几个车，车上的彩花扎好没有，游行了线路是怎么定的，中午有几桌客人，客人的位置都安排好没有，电视台的摄像请好没有，红包都封好没有，一连问了好多问题，把陈涛都弄糊涂了，觉得结婚真是个可怕的事情，放下电话，陈涛坐在被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吴小莉已穿好了新娘的红妆，在早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小巧可人，漂亮而性感。她把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说她去盘头了，让陈涛八点钟到发屋去接她。

吴小莉出门后，陈涛还是有些呆，一时理不清头绪。后来他给孙剑拔了个电话过去，向他咨询一些问题。孙剑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放下电话就赶了过来。在孙剑指导下，陈涛先打了一圈电话到各单位去要车。毕竟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又是给书记们作秘书的，一圈电话打下来，八台轿车就定好了，并陆续地开到他的宿舍前，叭叭地按着喇叭。孙剑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红包用的红封，嘱咐陈涛多装些红包，以备急需。然后出门去带着轿车队到礼品店去扎彩红。在路上，孙剑用手机给陈涛打电话，告诉他说要请个伴郎，并问吴小莉的伴娘请好了没有，不然的话，就让谢小玉和邓红霞来做伴娘。陈涛在心中有些感激孙剑的热心和周到，说：你快别提谢小玉了，都是你给我惹的祸！孙剑在电话里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陈涛又给李卫打电话。李卫正在睡觉。李卫抓起电话辟头就说：主人不在家，请十点后打来。咔嚓就挂了电话。李卫在县文化馆搞绘画，中西画兼攻，每天晚上都工作到深夜，上午十点以前他几乎都在睡觉，你要找他就是砸破了他的门他也不会开，感觉就是他家死了人，他也不会十点钟以前起床。李卫是个独行挟，他的屋里总是出入一些十分漂亮的女孩儿，他那种穿着风衣心有在蔫的样子让不少女孩为他疯狂。陈涛又把电话打过去。电话通了许久，李卫就是不接电话。陈涛正疑心李卫是不是拨了电话线，对方却拿起电话，陈涛说：大卫，是我，陈涛。什么事？李卫肯定是闭着眼睛在说话。今天我结婚。陈涛说。我知道，李卫的声音仍象是怒气冲冲的梦呓，我十点半来给你贺喜。他的声音懒洋洋的，隔着电话线，陈涛仿佛就能闻见他嘴里的烟味。我要你做我的伴郎。不行，找别人吧。我婚都不想结，做伴郎岂不是变相地结婚？你别害我。说完挂了电话。

陈涛拿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刚放下电话，电话忽然地响了，吓了他一大跳。电话是吴小莉打进来的。吴小莉说：陈涛你搞什么鬼，电话老是打不进来！我跟你说伴娘我都请好了，伴郎你自己请吧。

窗外的天空渐渐清晰明亮起来。陈涛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早晨起的太早了，精神难免会有些萎靡。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使劲地搓了几把，又拿起电话给李卫打过去。这回李卫真的把电话线拨了。电话通了一遍又一遍，那边没有半点反应。没办法，陈涛只好给办公室的同事小张打电话。小张爽快地答应做他的伴郎。落实了这件事，陈涛觉得一时无事可做，歪在沙发上又昏睡过去。清晨的时光实在是上帝赐给人类睡眠的黄金时间。他一觉睡到孙剑来敲门。他起身去开门的时候，头重脚轻地咳嗽了两声，他在清晨的风露中感冒了。

陈涛的车和孙剑的车加在一起整整十八台。十八台扎好彩带的车沿着不宽的仓南县城缓慢地环行，很是招人。开在最前面的是辆客货两用车，电视台的摄像坐在货厢里肩上扛着摄像机面向后面一溜排开的长长的轿车队，一只手在镜头上扭来扭去地调焦距。在他的示意下，陈涛的车队和孙剑的车队并排成两排，把不宽的街道几乎全占满了。因为是五.一，本来就拥挤的小县城里忽然又冒出些乡下来赶集的农民，大家都挤在街两边看热闹。对着长长的婚车指指点点。陈涛觉得很不好意思，有游街示众般的难受。孙剑却兴高采烈地象中了大奖，红光满面地在车里扭来扭去。吴小莉老是掀开遮在眼前的纱网，冲陈涛笑。陈涛不知她笑些什么，不知道又有什么好笑的。一圈转下来，孙剑从他的车里钻出来，跑到陈涛的车前，兴奋地说：怎么样，有将军的感觉吧！要不要再来圈？哟，小莉，你今天可真漂亮！吴小莉笑意盈盈地说：孙剑，你这张嘴跟抹了蜂蜜一样，哄得死人！陈涛莫名其妙地有些烦，呼地拉上车门说：又不是犯罪分子游街，有这个必要吗？孙剑笑嘻嘻地说：好好，你是领导，按你的意思办，行吧？孙剑跑到车队前一挥手，车队鱼贯进入仓南宾馆。